上世纪八十年代末，我刚到县里任职时，正遇上国家对宏观经济实施治理整顿。这次治理整顿，采用的是“急刹车”、“硬着陆”方式。由于我县的经济结构以乡镇工业为主,因而在治理整顿中受到的冲击也就特别大。从那年下半年起，全县的经济指标便一路下滑。
　　上任伊始就遇到这样的局面，逼着我只得一头扎下去，一个行业接着一个行业、一个乡镇接着一个乡镇、一个企业接着一个企业不停地跑，想从中寻求解困的办法。班子中的其他成员也都分头深入到基层,认真开展调查研究。我们就这样接连不断地跑了两个多月。
　　这一跑，让我们从中发现了这样一个现象：即使在“一刀切”、“硬着陆”式的治理整顿过程中，各行业对宏观经济环境重大变化的敏感程度是各不相同的，其生产经营也呈现出了一个逐一回落的过程。而到那年年底，又出现了新的变化。有的行业还在下滑，有的行业已滑到了谷底，也有的行业却已开始出现了复苏、回升的迹象。行业间的复苏、回升过程又与它们的回落过程大体吻合。而企业的景况，除带有其所属行业的普遍特征外，还因企业素质的不同，更显出千差万别。就在最困难的时候，在大多数企业不景气的情况下，有一些企业却依然生机勃勃。这就启示我们，只要看准时机，及时抓住行业之间这种回落与复苏的时间差，积极引导和扶持好优秀企业，就有可能在治理整顿期间仍然保持地方经济较好的发展。
　　现在看来，这一发现已显得平淡无奇。因为经过多年的摸索，人们对宏观经济的周期性波动规律已有了较深入的认识，也积累了丰富的应对经验。但在那时，这一发现，对我们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。它不仅帮助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找到了解困的办法，也帮助我们较早地捕捉到了宏观经济复苏的迹象。由此，我们适时调整了工作思路和重点，在不少地区尚未醒悟过来的时候，抓住了先机。正因为如此，也使我县的经济在九十年代初的新一轮大发展中蓄势而上，很快就与同类地区拉开了距离，一举夺得了全国经济百强县之首的桂冠，而且还连续保持了几年时间。
　　从此以后，我对深入企业调查研究也有了新的感悟。
　　作为一个地区的领导者，若要在经济工作中始终掌握主动权，就必须时刻注意把握宏观经济的发展变化，并从本地实际出发，预作准备，及时应变。用我们自己总结的话讲，叫作“时刻观察‘大气候’，不断改善‘小气候’”。
在实际工作中，观察、了解“大气候”的途经和方法有很多种。而通过企业去感知“大气候”的变化，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渠道。
　　春江水暖鸭先知。企业就是生活在市场经济海洋中的“鸭子”。这一只只“鸭子”，都连着市场，连着各自的行业，连着经济领域的各个方面。国内外市场的变化、行业的变化、宏观经济形势以及政策导向的变化，企业都能最先、最直接感受到，而且往往也感受得最为深切。因此，经常深入到众多企业中去，就不仅能了解到各个企业的情况，而且更重要的是通过企业还能了解市场，及时把握“大气候”变化的脉搏。
　　深入企业，能不能了解到真实情况，这又是调查研究能否取得实效的关键。现在，当官的下基层，不一定都能听到真话、了解到真实情况。近日，就从报刊和网络上见到这样的消息：有位高层巡视组的组长对记者大发感叹，说现在干部普遍不讲真话。高层巡视组接触的大多是高、中级的官员，他们尚且如此，可见要人们都讲真话，想要听到真话，很不容易。
　　我很佩服这位巡视组组长的大胆。按他的身份，能将这一现象公开说出来，还真要有点勇气才行。但他开出的药方却不很高明。他说，要解决好干部不讲真话的问题，就要“加强对干部的党性教育”，还要“对重要被谈话人的谈话内容的可信度进行分析评估”，并以此“作为考察干部的内容之一”。他是将解决听不到真话问题的重点放到了被谈话者的身上，这似乎有失公允。如果只有几个人、或极少数人不说真话，很可能是这些人的人品有问题，那么这药方还有点作用。假若真如那位组长所说的，不愿说真话已成了普遍现象，问题就不是主要出在被谈话者身上了，这里面一定有着更深层的原因。那位组长开的药方显然没有对准病灶。
　　企业和政界不完全相同。领导者下企业调研，假若听不到真话，有的可能是因为企业担心泄露商业秘密，不愿说真话，因为在跟随领导者参加调研的一大帮随员中，很难保证没有人会有意无意地将企业的商业秘密泄露出去；有的可能是怕一不小心得罪了哪个有权的部门，给企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；也有的可能是以为讲了真话也没用，还不如不讲，等等。企业的这些顾虑不是没有道理的。所以，到企业调研，如果听不到真话，同样不能责怪企业的负责人，而应该从领导者自己身上找找原因。伟人毛泽东早在1941年写的《关于农村调查》一文中就已说得明明白白：“群众不讲真话，不怪群众，只怪自己”。
　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，有些县、市领导人下基层调查研究，屁股后面总要跟着一大帮人。其中，有有关部门的负责人、有身边的工作人员、还有媒体记者，再加上所到之处参与陪同的头头脑脑，浩浩荡荡，场面搞得很大。再说，每次出行，常常在一天、半天之内一连要跑好几个地方，犹如蜻蜓点水一样。所到之处，除了听基层的汇报以外，自己还要讲上一通。而且，所讲的意见不少又都是事先早已准备好了的。这样的调查研究，能了解到多少真实的情况？又能深入研讨什么问题？如此做派，偶而为之，也可能因为有某种需要，尚可理解。但最好不要借用调查研究的名义，因为这与调查研究的本意相去实在太远。若经常如此，那只能看成是领导者只是想借调研的名头，利用传媒在公众面前露露脸，出出风头，做做样子而已。用时髦话讲,这叫“作秀”。
也有些领导人，平时喜欢端起架子，让人不敢接近，也不愿接近。而且，还总以为比别人高明，喜欢到处指手画脚。这种人即使蹲点在基层，也很难听到真话、掌握到真实情况的。
　　还有些当官的，不是作风霸道、听不进不同的声音，就是特别偏爱那些善于吹牛拍马、报喜不报忧的人。这类领导人下去调研，就更听不到真话了。
　　在调查研究中怎样才能听到真话？毛泽东同志在上面提到的那篇文章中曾开过一副药方，“主要的一点是要和群众做朋友”，而且还要让人“把你当做好朋友看”，“然后才能调查出真情况来”。讲这话至今，时光虽然已过去六十多年了，但仍不失为是至理名言。□